客家的家族聚会能让远在天边的亲人相聚,还能理清他们复杂的宗族关系。

年,在纽约的哈莱姆区,保罗·麦迪逊(左二)和她的兄弟艾瑞克和霍华德,还有她的母亲尼尔,父亲老艾瑞克。

里卡多·霍恩经常开玩笑说他是从小被绑架的,他出生在牙买加,在首都金斯敦长大,但在年15岁时被送到了纽约的姑姑家居住,当时他以为是去纽约观看当年的世博会,没想到却一直留在了那里。

霍恩在纽约商科高中就读,这里现在是林肯中心所在地。因为他不会说英语而被其他人指责,因为其他人听不懂他所说的语言。当他说他来自牙买加时,他的一个老师说他说谎,因为他看起来长得像中国人。他的祖母是法国古巴混血,有欧洲和黑人血统,祖父是中国人,因此他长得非常像中国人。之后霍恩投入了当时60年代美国的狂热当中:反越战游行、出入爵士舞俱乐部、跟着游行队伍到南方反对三K党、参与哈莱姆区的黑人民权运动,并成为马库斯·加维(出生于牙买加的美国黑人民族主义者)的追随者。

尽管他很投入这些活动,但是他依然思念牙买加。他经常试着寻找其他的华裔加勒比人,他们大多在哈莱姆区、布鲁克林的皇冠区以及唐人街的餐馆和面包店工作。和霍恩一样,他们大多是在60年代到80年代的移民潮中离开加勒比地区分散到世界各地的。霍恩之所以开玩笑说自己是被绑架来的,是因为牙买加的生活很好,在牙买加生活过的人是不愿意离开那里的。

之后,通过不断地寻找自己家族的历史,霍恩找到了一个名为“纽约客家协会”的组织,是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客家人的纽约分会。和霍恩的祖父一样,很多中国人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从中国南部移民到牙买加,他们是客家人的一部分,最早在中国居住,有着自己独特的习俗和语言,称为客家语。因此,纽约客家协会的组织者是一名牙买加裔美国人,协会不仅吸引了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客家华人,还聚集了很多想从这里寻根的加勒比华裔黑人(居住在加勒比地区有着中国和非洲双重血统的人)。复杂的血脉传承、华人和加勒比非裔移民潮期间相隔万里的距离、复杂曲折的历史,这些因素使很多这样的家庭失散了,但他们渴望重聚。

客家协会的与会者在唐人街办公室里的合影。

客家协会的组织者保罗·麦迪逊,是一名居住在纽约哈莱姆区的65岁妇女,她一直想寻找她的中国外祖父——塞缪尔·劳。她只知道外祖父在年从中国移民到了牙买加,在年和一名名叫阿尔韦塔·坎贝尔的非裔牙买加姑娘结婚,也就是她的外祖母,之后生了她的母亲内尔·维拉·劳,一家人在牙买加经营着几家商店。在她的母亲三岁时,外祖父和外祖母离婚了,原因是外祖父的中国未婚妻来到了牙买加,外祖父想回到未婚妻身边,并且想继续抚养他和外祖母的孩子。外祖母没有办法,同意了离婚,但是没有将孩子交给外祖父抚养。于是,母亲就一直由外祖母抚养长大,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在母亲15岁的时候,她曾经去找寻过自己父亲,去过他所开的那几家商店,但是听说父亲在寻找了自己几年无果后,已经回到了中国。母亲猜想是因为30年代牙买加的反华浪潮迫使她的父亲离开牙买加回国的。而她的同父异母兄弟还留在牙买加,把父亲留给自己的一对珍珠耳环交给了她。

年,萨缪尔·劳(外文名,外文姓氏和中文姓氏有出入,详见下文)和妻子何世贤还有他们的儿子周宇、周刚和周英在中国的合影。

麦迪逊的母亲内尔最终移居到了美国,于年去世。但在年,麦迪逊参加了多伦多的客家协会(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从牙买加移民的华裔中很大一部分移居到了多伦多),并通过协会找到了外祖父在中国的农村老家和他的墓地。在协会中,麦迪逊还结识了协会的组织者凯斯·劳,因为他和自己的外祖父有着相同的姓氏,两人通过多方打听,并与中国的亲人联系后确认,两人有着共同的中国祖辈,是同族的堂兄妹。麦迪逊还找到了本族中的三百多名亲属,每年她都会去中国探望他们几次。她还自豪的说,族人已经把她的母亲加入了家族中有着三千多年历史的家谱当中,而中国传统的家谱当中一般只会加入男性。

年春节,麦迪逊和美国的堂兄妹去了中国,和外祖父塞缪尔·劳的孙辈们,还有外祖父的弟弟菲利普·劳一起合影。

麦迪逊写了一本书,叫做《寻找萨缪尔·劳》,还拍了一部纪录片,也使用了相同的名字。在为她的书和纪录片做宣传时,麦迪逊经常被人们问起如何寻找中国的亲属,这些人大多都和她一样,祖父母的一方来自中国,另一方来自加勒比,自己则是居住在美国的加勒比移民。年,麦迪逊的堂兄凯斯·劳说服她在纽约成立了客家协会,凯斯·劳是一名雷厉风行的退休的NBC高管。在纽约客家协会成立后,更多的人来向麦迪逊讨教寻根的问题。在年的第二届纽约客家会议上,麦迪逊邀请了加勒比、美国、中国的客家协会代表参会,帮助人们寻找他们的宗族根源。

保罗·麦迪逊在看自己家族的族谱。

加勒比地区有着很长的中国和印度移民史,这段历史和跨大西洋的奴隶贩卖有着很大的关系。年英国废除奴隶制后,将很多中国和印度劳工派往加勒比地区的蔗糖种植园中,以补充失去的奴隶劳动力。一开始,英国使用了很多德国和爱尔兰的契约劳工,但很快他们发现亚洲的劳工很充足,且价格低廉,于是开始把劳工来源转向印度和中国。在年到年之间,有记录在案的名中国劳工以契约劳工的形式移民到了英属西印度群岛,这些劳工大多来自广东省。在这期间,移民到包括古巴在内的加勒比群岛的中国人大约有16万,这些人是当时中国移民大潮中的一部分。由于受到国内社会和政治动荡以及人口增长的影响,整个19世纪大约有万中国人移民到了海外,其中12.5万人移民到了古巴,10万人移民到了秘鲁。

契约劳工的境遇各不相同。一些人是真正到海外去工作的,三五年之后,带着赚的钱回到中国。但是也有很多人是被胁迫或骗去工作的,他们的工作条件比奴隶好不了多少,最终客死他乡。还有一些人在合同结束后留在了那里,通过和国内的家人取得联系后,家人和亲戚们去海外投奔他们。在牙买加,这些人大多经营商店,并来往密切,通过一段时间的积累后逐渐成为商人阶层。

几十年来,很多移居到加勒比地区的华人又移民到了其他国家,这给亲人寻找他们带来了很大困难。美国和英国在一战和二战期间都从加勒比地区招募了大批劳工,二战之后,英国对劳动力的需求更高,国内涌入了大量来自英属殖民地的劳工。年英国人口普查时显示,国内来自西印度群岛的人口大约为20万,其中一半来自牙买加。年,美国国会通过了《移民和国籍法案》,这项法案实施前,美国移民局对移民的国籍有限额,因此大多数移民来自北欧和西欧,法案实施后,大量的加勒比人口移民到了美国,其中包括很多之前移民到加勒比的亚裔。上世纪70年代,牙买加和古巴关系日益密切,西方国家担心牙买加会转变到社会主义阵营,由于担心政局动荡,很多牙买加人,包括华裔牙买加人移民到了其他国家。另外,在年牙买加的反华浪潮中,很多华裔也离开了那里。

年秋天,多人聚集到了纽约曼哈顿唐人街的一个社区教会中心,他们来自牙买加、古巴、毛里求斯、迈阿密、亚特兰大等地,共同参加了第二届纽约客家会议。他们品尝了传统客家美食,观看了中国福建的客家土楼,了解了哈瓦那华人公墓的修建经过。

保罗·麦迪逊(中)和她的牙买加堂兄凯西·劳(左)以及约翰·哈尔(右)。

在会议中,有几个发言者来自不同的寻根组织。一个叫菲利希亚·张的特立尼多华裔,她的公司可以帮人们研究自己的家族史,并编纂成册,或以其他形式进行记录;来自英国的克洛蒂尔德·叶在北京一家叫做“寻根中国”的公司工作;罗伯特·丘是牙买加华人慈善协会的会员,过去几十年一直帮别人在中国寻根,而他自己则在几个月前刚刚找到祖先在中国的居住地。

会议中的发言者还探讨了中国姓氏翻译的独特之处。例如,汉语中的姓氏“丘”,在牙买加被翻译为Hew或Hugh,中文就变成了“休”,这是英语对客家语发音的模仿,但是移民当初乘船经过香港时,由于船上的船员讲粤语,发音又变成了Yau。后来又经过国外方言和罗马语系的影响,这个姓的发音又变成了Chiu或Khoo或Khoe。与会者还讲述了从摩门教到英国航运公司,再到特立尼达报纸上保存的关于客家移民的记录,会议休息期间,很多参会者去询问了他们更多的细节。

移民到印度并在加尔各答出生的68岁的陈美静和在秘鲁长大的87岁的佛罗拉·王在客家会议上交谈。

对于很多加勒比裔的中非混血移民来说,寻找到自己中国家庭的根源能够让他们很好的了解自己的祖辈。保罗·麦迪逊说,我在寻找中国家族根源很早之前就开始寻找我的非洲家族根源了,但是我所了解的中国祖父的情况比我非洲家族的情况要多的多,为什么呢?就是因为那万恶的奴隶制。

与会者中有一名穿着中式丝绸上衣的50多岁的妇女,在唐人街吃过炖牛尾的午餐后,这名妇女说她叫卡罗尔·金,是一名精神科护士,和参会的很多人一样,她在很小时就从牙买加移民到了美国,当时她的母亲是一名医护人员。她在几年前第一次去了中国,希望有一天能够找到她的曾祖父在中国的家乡。她有一份曾祖父出生证的影印件,但是要找到曾祖父的中文名字却很困难。她说,她哥哥的离世是让她寻找自己家族中国根源的一个重要原因。参会者霍廷也说,他之所以参加这个会议也是因为他的姑姑去世,那些了解家族历史的人逐渐故去,现在已经没有办法通过家族内部来了解自己家族的历史了。

卡罗尔·金还说,对于还在牙买加的亲戚来说,这个会议可能没什么意义,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对过去不感兴趣。他们可能会说:“对呀,这个会议是有很多中国人,我们家确实和中国人通婚过,但那又怎么样呢?”只有我们这些移居海外的人才会在乎自己的根在哪里,因为我们生活在美国,但是和其他美国人却又不同。卡罗尔·金还兴致勃勃的说起自己在客家协会中的经历,她居住在纽约,所以经常回去纽约的唐人街。但是客家协会的活动让她感觉自己和这个社区,乃至整个城市联系都更紧密了。一个多世纪以来,纽约一直是来自世界各地移民的交汇地。卡罗尔说,现在她才感到这里是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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